翠翠天保(天保再次出走)
老马兵酒醉还没醒,翠翠一早就回到了碧溪岨,她不敢久留。对的,她不敢久留,只是交代人知会老马兵一声。老马兵酒醒过后已是中午时节,便匆匆要往家赶,船总顺顺留他吃饭,他自知这不是一个好时候,便推却了。老马兵回来看见翠翠坐在渡船上,动也不动,心中就一阵一阵的绞痛,那种感觉就像当年翠翠母亲走之后,老马兵牵着马在碧溪岨的河边上,走过那两天两夜一样,翠翠没有露哭声,眼泪却一个劲一个劲往外涌。寒风呼呼的刮,水面上的涟漪泛起的惊天波痕,老马兵怕翠翠着凉,拉她进了屋子。对于这件事,老马兵无法安慰翠翠,这是种眼见或是耳闻都能勾起的悲伤。
大老天保回来并不是来和傩送争翠翠,更无心让翠翠难过,他知晓情爱之事无法强求。可偏偏不凑巧,这种画面是无法让人不难堪。当然天保是个头脑好使的汉子,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和二老说个明白。
顺顺建议他们最重要的是必须的和翠翠说清楚,这样的确难为了大老,不过大老已经决定了成全这对互相倾慕的人儿。天保提出和傩送一起去那碧溪岨,挑了个清风爽朗的天。傩送从小就钦佩大哥的修养和能力,就连在水上爬这活也是大老教得好,可偏偏二老唯一能教的一首讨人欢心的歌喉,大老却学不会。傩送很感动,甚至觉得愧对了大哥,心中好一番翻江倒海。就在这边计划如何说明这一切的时候,翠翠此时心中正要下一个决心,永远不与这二人再有瓜葛,甚至想过要离开这,离开这里的一切,好在老渡头的墓地在此,她才放弃这个念头。不过她是下定了念头,不要再见顺顺家这两兄弟。她等待爱情的回应已久,以前她想过,不管经历多少困难都要和知心的人儿度过余生;如今她是怕了,她不怕自己经历多少困难,她只是怕身边的人会因她而痛苦,她害怕了,确确实实的怕,一想到都会浑身颤抖。她此时羡慕她母亲,有亲爱的人彻夜唱着情歌入眠,她喜欢梦到碧溪岨对崖上虎耳草一片一片长得旺盛,这或许是一个少女最难以避免的情愫。
今天是一个明朗的日子,早上河面上还有一层薄薄的雾,中午却透出丝丝的阳光,尽管还是冬日,稍微也有了些暖意,河面上偶尔飘来的风也不那么刺骨了。顺顺家两个汉子都有些快意,一路上有说有笑,大老会讲消失这段日子自己的经历。就快到碧溪岨了,他两人突然都不说话了,或许是背阴了些,也或许是这里人少太冷清,这里明显要比茶桐城冷,河风都要嚣张些。转过这个路角,就可以看到那房子,立在河滩上,显得孤零零的。最不惬意的是,河面上或者河滩边上看不见划船的女孩,只剩得老马兵坐在石头上,时不时嘬两口酒。
老马兵远远地看到那两人,便回屋去了,传话给了翠翠,此时翠翠又紧张起来,交代老马兵,便躲到后屋去了。
老马兵又各自出了门来,大老二老两兄弟眼看都走到跟前了,老马兵还是径直往河边走,他在想到底要如何同这两兄弟说道,老马兵内心也是五味陈杂,或许是老了些,悲伤太容易缠身。大老叫住了他,说明来意。老马兵只说了一句:
“翠翠上山寻东西去了,不知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“这大冬天的,寻什么东西?”二老道。
“翠翠还交代,叫你们别再来找她,她不待见你们两兄弟,不想看到你们,你们还是回家去的好。”大老二老碰了一鼻子的灰,竟不知如何是好,他们也不离开,就坐在这岸边等。顺顺家的这两汉子,在茶桐城也是公认的好汉,明理善辩,但他们毕竟初出茅庐,在情爱这方面确实是无招可用、无话可说。老马兵拉着船一遍过来,又一遍过去,他俩还是坐在河滩上。此时翠翠在里屋流着泪,心上人啊,就在眼前,她甚至想象傩送冲进屋来,她不顾一切也要和他走。但是没有,他俩一直坐了很久,翠翠脸上泪都干了,她心中的决心又建起一层堡垒,此时就算二老在她眼前,估计也只能讪讪离去。然而还是没有,他们甚至都没靠近这间房屋,最后在老马兵的劝说下回了家。
翠翠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她知道这一次,可能是最后一次,她有些后悔,强忍着笑了一下,但是情感这种东西,你无法控制。她索性大哭一场,但她不敢露声。老马兵看他俩走了,就回来看翠翠,她知道翠翠会哭,此时他需要去安慰,像父亲一样的安慰,他一进屋翠翠就抱着他的肩哭起来,老马兵要她哭出声来。老马兵怔怔的望着对崖,他流泪了,想起翠翠的母亲,想起那些日日夜夜,想起翠翠内心的煎熬和自己孤身度过的几十年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平息下来。老马兵看翠翠好转了些,就生活做起饭来,大老二老的到来,打乱了他们的午餐,都下午了才做起午饭,老马兵把早上河里打起的鱼做了一条,好让翠翠能吃个饱饭,能忘掉些忧愁。
晚上风又起得猖獗,大部分人早早地都睡了,茶桐城远远一眼望去,还有几家灯亮着,吊脚楼的灯还没有熄,二老靠在栏杆上,全身冷透了,仔细看会发现他在颤抖,但是他没有进屋的意思。大老在自家屋里思量着什么,年头也过了好久了,大老发现自己好像不适合待在这个地方了,他想要离开,听说半年前日本人对北平发起了攻击,他决心要去投军,更重要的是,这样傩送就可和翠翠独处,二老却似乎不这么想,第一次经历爱情的人,他会计较所有关于情爱的瑕疵,老马兵短短的几句话,他记进了心里。大老要去抗日,铁血男儿啊,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这条河流吧。他听说川军的抗日决心很高,这里也不是很遥远,他决定了。从此,这是茶桐这个小城第一次在地图上变得渺小,至少在天保的心里是的,它不再是个世外桃源。
第二天一早,顺顺在家可急坏了。一个留下封书信就走了,还是要参军,俗话说好男不当兵,另一个在床上卧病不起,家里俨然死气沉沉。大老离开的时候,天还没有露白,他到碧溪岨的路口望了望,便朝西而去。生活从来都不善良,它折磨着每一个人,它要让人从中体会乐趣,试问有几人可以。这个年轻人此去心已老,或许他会在驰骋沙场的某一瞬间飞向一颗子弹,然后朝家的地方看一眼倒下。
碧溪岨翠翠一人在屋里呆着,老马兵坐在河边渡来人,放一条长线,或许能钓到大鱼哩。翠翠还不知晓茶桐城发生的一切,她也不知昨晚有人站在那路口朝这边看来多少遍。老马兵觉得自己还是要去茶桐城里看看,这俩憨小子就这么放弃了?
到了顺顺家才听闻这一切,老马兵一时也不知怎么好,顺顺也着急,傩送脸上发白,病得似乎有些严重。好在顺顺在这茶桐城有些名望,请来了些医术高明的先生,先生确诊为风寒,风寒倒是难不倒这医术高明的先生,老马兵不敢告诉翠翠,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翠翠。老马兵隔几天就去看看,倒是不咳了,脸色还是青白,饭也不吃,床也不起,日渐消瘦,这可毁了先生的声望。
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因为什么,顺顺只能找老马兵,老马兵想是该告诉翠翠了,没等顺顺开口,抢先说了出来。老马兵牵着马回来,翠翠看起来心情还不错,在河边洗衣服,顺便渡一下来往的人。翠翠的一生都在这小河边上颤颤巍巍,当她忙着渡过来来往往的许多人,她明白她怎么也无法将自己渡过,她是属于这条河流的,她的一生只会在这河上来来回回、飘飘荡荡,永不靠岸。
老马兵径直进了屋,他还没想清楚怎么同翠翠开口,走到这样的人生边上,可怜得确实让人心疼,她刚刚下定决心和过去一刀两段,现在又不得不让她重拾悲伤。她现在越开心老马兵就愈加不敢说出口。可这种事情和人命永远无法相提并论,有些人或许明白,有些或许还应该长大些,才会有所领悟。深夜里老马兵似乎察觉到有些花在悄悄张开,罢了,这件事还是明天再与翠翠说吧,若是二老真有个三长两短,翠翠估计会内疚一辈子。